8月初,剛踏進石門圖書館,就聽到阿嬷說『呢看老師來呀!』,小孩回答說:『不是老師,是阿姨』,這熟悉的聲音,就是阿安和阿嬷的對話。這天是阿安跟媽媽回印尼探親一個月後,阿嬷又帶他回來和我一起玩。看到阿嬷又帶阿安到圖書館找我,心裡有些悸動,因為一個80歲的老人家,竟然還記的我一個月前簡短的交代。阿嬷拉開嗓門說:『阮去衛生所,衛生所叫阮來圖書館』。6月中旬某天,阿安沒有準時來上課,撥電話給阿嬷,但阿嬷家中沒有人接,後來撥媽媽的手機,媽媽在10點多,才送阿安來,媽媽說她不知道阿安今天要上課。其實阿安近8個月的療育,我從來沒有看過阿安的父母。當天媽媽告訴我7月將帶阿安回印尼,9月阿安就要進國小附幼。媽媽也表示阿安入幼稚園後,應該就會好了,並且說阿安目前在家已經比以前會講話。當下因時間緊迫並且有其他家長在場,我並沒有做任何表示。腦海浮現的問題是我要對一個從未參與孩子療育的媽媽說些什麼?

      實際上阿嬷已經在6月初告訴老師,阿安及哥哥要和媽媽回印尼的事。阿嬷也和媽媽說過,希望阿安可以留下來上課,節省一部份的旅費(因為阿安和哥哥的生活費用都是由阿嬷和阿公每個月的老農津貼支付)。因此今天看見阿嬷又主動帶阿安回來上課時,其實心中的感觸良多,因為6月底我告訴阿嬷,如果阿安回來還想繼續上課,可以在帶回來找我。這天在遊戲的過程,阿媽和我坐在圖書館的地板上,看我和阿安一起玩。並且會用台灣話提醒阿安,『這阿姨有教過,你忘記了』,特別是看到阿安同組同學表現比阿安好時,心裡更急。下課時阿嬷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地板上站起來(因為阿嬷的膝關節退化)。回家時阿安大聲的跟我說:『阿姨再見』。

      第一次看到阿安,是去年12月的事。阿公帶著他到衛生所接受療育,怯生生的他抱著阿公的大腿,一步也不願意離開阿公。這天阿安只和老師玩了拼圖,離開時阿公對阿安說下次再這樣我就不帶你來了。接下來幾次,阿安雖然有和老師一起玩,但仍是很怕生,也不太有講話的聲音。

      阿安4歲,去年9月被基金會的專業團隊確診為發展遲緩。阿安的爸爸失業,媽媽是新移民,日常生活的大小事,都由80歲的阿公和阿媽照顧。農曆年前的最後一次上課,阿公告訴老師年後如果要上課,會請阿嬷帶來。3月中旬阿嬷第一次帶阿安到衛生所上課,這天阿安還是一樣抱著阿嬷,我請阿嬷坐在阿安旁邊和我門一起玩。慢慢的阿安開始願意和老師一起玩,我們一起玩黏土,那天我們一起做了"芋粿"和"草仔粿",因為阿嬷說阿安平常最喜歡在家和他一起做粿,這天下課阿安露出靦腆的笑容和老師揮手再見。在這天我也知道,阿安不喜歡喊我老師,因此從這天開始我變成阿姨。

      往後阿嬷每週準時帶阿安來衛生所上課,阿安還是非常怕生,特別是看到不熟的人時,他還是習慣抱著阿嬷的大腿。但阿安喜歡和阿姨做粿、用各種顏色的積木蓋大樓、排數字火車、慢慢的阿安會開口跟我仿說『高的』『矮的』......,阿安的認知和語言等能力在每週的遊戲中慢慢的發展出來。而阿安也變活潑了,雖然還是偶而會退卻,但退縮畏懼的阿安不見了。

      5月初樓下的護士阿姨開心的告訴我,阿安跟她說再見,因為她跟阿安說:『如果你不和我說再見,我就不讓你來和阿姨一起玩』。五月的第三個星期,突然間聽到阿安的哭聲,我感到訝異要去詢問時,看到阿公吃力的爬上二樓,邊走邊罵,阿安已經跑進親子廁所,並且將門反鎖。阿公很生氣的對他說『倪哆賣出來』『真是反行』,阿安哭的更大聲。我請阿公到旁邊,讓我來處理,我邊請阿安幫忙開門,並且和護士阿姨試著要將門打開。但因為門是用倒勾反鎖,實在沒有辦法打開,可能我的聲音變急了,阿安自己開了門,牽了我的手回到遊戲角上課。這天阿安的表現和以前一樣好,但氣頭上的阿公說『下禮拜叫阿嬷甲你來』。

      7月第一次上課,阿嬷跟我說『孫是別人的,我是賣做主也』,這是阿嬷心中的無奈。因為老人家一直對媳婦執意將孩子帶回印尼探親感...,而且聽阿嬷說阿安已經回去兩次了。隔天阿安就去印尼。

      8月底阿安正式結案,那天我沒有送阿安禮物,下課時我跟阿安和阿嬷高興的說再見。但望著阿嬷蹣跚的背影,剎時~無言~。

療育筆記

      阿安的家是偏遠地區弱勢隔代教養的側影,雖然三代同堂,但在教養上他是『阿嬤的孩子』。第一次問阿嬷和阿公年紀時,阿嬷靦腆的說80歲。和阿嬷相處半年,阿嬷把我當成談話的對象,家中大小事多會對我說。阿嬷有3個兒子,但目前都因不同因素沒有經濟收入。阿公和阿嬷打拼一輩子,讓每個孩子都有一棟遮風避雨的房子。並因傳統傳宗接代的觀念,用自己的積蓄讓兒子成家,本以為可以完成自己的責任,但無奈是擔負起更多責任。阿嬷經常講兒子莫名的沒有工作,但失去工作後就以種種的藉口賦閒在家(其實阿安的爸爸貪杯),因此雖然阿安媽媽有工作,但媽媽不太願意負擔家中的生活費用,所以阿安和哥哥的生活幾乎是阿公、阿嬷在負擔。阿嬷經常怨嘆的說:『每個月12000元的老農津貼又要生活、又要人情世事的配對實在不夠』,『阮的能力就只能讓阿安讀完小學,識字就好』阿嬷經常單純的和老師講。阿嬷很疼阿安,每次上課阿安總是會要阿媽買東西給他吃,這其實對阿嬷是種負擔,因此當我知道後,每次上課後我總是準備些小點心給阿安,並且告訴阿安不可以吵阿嬷買東西,希望可以減輕阿媽的負擔。阿嬷相當樂觀且認命,而且我也常在和阿嬷的對話中,聽聞許多事。雖然有時候我會提醒阿嬷(因為有些涉及隱私),但率真的阿嬷還是經常會告訴我其他小朋友家的事。

      也許阿安可以穩定的進步,最需要感謝的是阿嬷,因為阿嬷每週準時帶阿安來上課,雖然我不敢要求阿嬷太多,但阿嬷會『講古』給阿安聽,這對阿安已經很有幫助了。阿公和阿嬷都不識字,因此每次療育後簽名,阿嬷會簡單畫一個阿公的『姓氏』,而且每次都很不好意思的說:『我不識字』。阿嬷也很在意自己的孫子反應比別人慢,因此每次上課時都會在安的旁邊幫他,看到安的反應比其他小朋友好時才放心。記的和阿嬷談阿安的教學計畫的那天,我用台語一條條跟阿嬷講,因為阿嬷有坐在背後和安一起上課,因此就會跟老師說:『阿安真正不知道』『老師要教伊』。雖然在我心裡我很清楚,阿嬷是一輩子都不瞭解什麼是『個別教育計畫』,可能心中也充滿懷疑為何老師要和她做這些事。不可否認基金會提供的是『義務免費』的服務,但由於多數的家長都不知道『發展遲緩』對孩子的影響,因此是經常需要老師在上課前撥電話提供,阿嬷是我最放心的家長之一,因為她是第一個會主動打電話跟老師請假的家長。阿嬷告訴老師說:『阿安家中沒有電話,因為媽媽不願意支付『市話』的費用』。所以如果老師有事就撥阿嬷的電話。因為阿嬷膝關節退化,家又住山上,如果沒有搭上社區巴士,就需要徒步上山,因此我曾試著看是否能請爸爸帶來,但阿嬤總是笑著搖頭。

      阿安是一個全面發展遲緩的孩子,特別是在語言的部分,剛認識的阿安只會跟『話尾』,仿最後一個字的音。阿安的玩伴只有『哥哥』。不論在什麼地方只要看到陌生人不是躲起來,就是抱著阿嬤等親人,阿安喜歡到田裡玩,會用肢體動作告訴照顧者自己的需求,因此在『大雞晚啼』的觀念下,家人並不認為安是有問題的,而阿嬤也常強調,安的反應還比哥哥好。因此4歲的安正式接受療育時,連基本的的認知如形狀、顏色的配對、1-10唱數、生活常見物品的指認、簡單拼圖...等基本能力都沒有建立,更不用說正確的語言溝通或表達。因此在安的教學計畫,是著重在基本的概念建立,一般生活的理解和簡單的表達,並且強調環境適應和基本的互動。在療育介入的初期,安經常因自己信心不足需要阿嬷或老師給予信心,阿嬷也會過度的給予幫助,經由老師慢慢的給阿嬷提醒及安的經驗增加,很快的進入學習狀況。但安最大的狀況是害怕陌生人,因此上課中如果有其他同學家人的進入,就會影響安的學習。但在老師適度的提醒和協助下,他慢慢的可以減少對陌生人的害怕。在經由基本認知概念的理解增加,也誘發安口語的主動表達。安開始在上課中主動開口,甚至會指正同組小朋友。因此在安8月底結案時,安已經具備簡單句的能力。但不可否認安的能力仍落後正常同年齡小朋友的發展。衛生所的阿姨曾問:『阿安非常有進步,為什麼安可以不用來上課?』,其實不可否認因為阿安的家人對阿安的發展不覺得有問題,因為他們看阿安會走、會吃、能用3-5個字表達生活的需要,就很滿意。而在偏遠地區多數的家長認為受教育就能決解孩子遲緩的問題。因此在我的立場僅能尊重媽媽的決定,而我也不捨年邁的阿嬷,還要背負陪孫子療育的重擔。

      9月底再一次看到安,到衛生所預防注射的他,開心的把餅乾和芸分享,並且大聲的跟芸說:『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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